2013年4月21日 星期日

紅螞蟻餐廳─ 悼先父蕭天輔先生 



民國八十二年寒冬的一個夜裡,彰化老家接到一通電話,對方粗暴兇狠地說:「你家兒子在我手上,準備一千萬來贖回,不能報警,否則就來收屍…」,說完隨即掛斷。當時我二哥在前一天深夜,外送檳榔到郊區的賭場後就消失,父親接到電話後知道事情終於發生了,他老人家整個人呆住,憂心忡忡、愁容滿面,兒子被綁架,生死未卜,這是他七十幾年來遭遇到最難過的事。如果能用錢換回兒子的性命,對平日節儉的他是在所不惜,但花錢換回的如果是一具屍體,那就令人痛心,在手足無措又不敢報警的情況下,一個老人家獨自承擔煎熬,一夜白頭。

我二哥憨厚老實,不懂鑽營求進,高中畢業後就沒固定工作,後來擺攤賣檳榔,幾年後,因為口味不斷改進,生意興隆,當時二哥為賺更多的錢,時常在午夜帶著檳榔到賭場兜售,大概是這個舉動引來歹徒的邪念 。

歹徒打完第一通電話後,像從世上消失一般,不再來電,而二哥的生死,狀況不明,父親終日食不下嚥,夜不成眠。他想報警,又怕歹徒來真的殺了我二哥;想打聽狀況,但畏於歹徒的氣燄,有誰膽敢通風報信。經過三天的煎熬,歹徒終於又來電,父親用發抖的手接了電話,歹徒還是以兇狠的語氣,要父親趕快拿出一千萬來,愛兒心却的他以卑微的語氣向歹徒詢問二哥的狀況,竟然惹惱了歹徒,換來對方的辱罵:「幹X娘!不趕快拿出一千萬,就來收屍吧…」隨即掛斷電話,父親心都涼了。接下來幾天,歹徒都在不同的時間來電,而且每次講不到幾句話就掛掉,父親就在這煎熬和凌辱中將贖金殺到四百萬。這時,刑事局得了風聲,來到我家要辦案,父親深怕二哥被撕票,懇求警方不要介入,但警方基於職務而拒絕,左右為難的父親就在歹徒和警方雙方的拉鋸下,如行屍走肉般的活著。

第五天深夜,歹徒又來電,要父親把錢裝在紙袋裡,單獨一個人騎機車到烏日車站,將錢放在廁所裡的垃圾桶,還特別交代不能有警察偽裝跟蹤,否則就撕票。一個七、八十歲的老人在寒冷的冬夜,騎著機車,從社頭千里迢迢來到烏日車站,找到歹徒指定的垃圾桶,卻發現垃圾桶上貼著一張紙條,要父親把錢帶到雲林林內鄉公所的椰子樹下,父親看完後,急忙跨上機車往回走,南北一去一回約有百餘里,耗了他三個多鐘頭。到了林內鄉公所,椰樹上又貼著一張紙條,要父親再把錢帶到二水八寶圳的出水口,那裡會有人接應。父親又趕到二水,在萬馬奔騰般的出水口旁邊,等著歹徒來拿錢,但等到天亮還是沒人出現,就這樣父親被折磨了一個晚上,錢還是沒送出去,二哥的生死仍不明,父親都快崩潰了。

接下來的幾天,父親都照著歹徒的指示東奔西跑,但還是一樣的戲弄和羞辱, 第七天傍晚,歹徒又來電,要父親把錢放在員林山腳的一個土地公廟的金爐裡,父親去了,結果在爐口下方又貼著一張紙條,上面寫著:「到員林『紅螞蟻』餐廳,把錢交給櫃台,在那裏不能說任何話」,父親到了那餐廳,只見燈紅酒綠、鶯鶯燕燕,是家掛羊頭賣狗肉的色情酒店,父親傻呼呼地拿著裝四百萬元的袋子交給櫃檯,但櫃台的人不知道是怎麼回事,歹徒也沒打電話來交代,店裡的人以為是個瘋子拿了一大筆錢來玩女人,父親想解釋,但不敢說也不知從何說起,這時店裡的女人紛紛湧上來,拉著父親往內走,就在拉扯之間,一個男人用不屑的語氣對父親說:「要爽就大方一點…夭鬼假細二!哈哈!這麼老了還想要來爽!你甘有法度?」,父親聽完羞愧萬分,知道又是一場捉弄,趕緊抓著紙袋離開餐廳,至此二哥還是沒消息,可是父親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。

隔天清晨,一通來電說我二哥被丟在西螺大橋的橋邊,要我們去接他,剛開始以為又是一場惡作劇或騙局,怕發生意外,我找了兩個體型魁梧的堂兄一同前往,到了現場看到被打得全身是傷、多處骨折的二哥已經奄奄一息…

二哥經過治療後完全康復,四百萬元的贖金也沒有送出,至於他為什麼會被釋放,到今仍不得而知,而歹徒最後還是逃不過法律的制裁。父親自幼篤信基督教,平日生活簡單樸素,待人誠懇,也不曾得罪過人,到老時,為了兒子的生命竟遭遇如此的羞辱?尤其『紅螞蟻』餐廳的那一幕,每一回想起來,我心中的恨怒和厭惡,總是久久揮之不去。父親已於今年二月過世,享年九十二歲,我相信以他對基督的信仰,他應該已經原諒那些傷害他、戲弄過他的人,至於我,就沒辦法那麼寬宏大量,因為到今天,只要看到『紅螞蟻』三個字,不論是餐廳、車隊、商品…,我就很想對著它們吐口水、罵三字經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