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電圖螢幕顯現了間歇性、微弱的波型,持續一個小時的心臟按摩急救和腎上腺素的注射,仍然無法讓他恢復正常的心跳,根據以往經驗,年輕的他,此刻生命或已接近終點,何況瞳孔已放大、對光無反射…
決定終止急救時,時鐘正好敲了三下,我拖著疲憊的身軀,向在病房外面等候的家屬宣布死亡,接著是一陣悲悽的哭聲,瀰漫了整個走廊。當我返回護理站正準備完成急救病歷時,看到一身著樸實、挺著約八個月身孕的少婦,她一手牽著三歲多的小孩,另一手拿著裝著東西的塑膠袋,匆匆忙忙趕到死者床邊,哭倒在床沿。病房護士說,她正是死者的太太,他們結婚四年多,生了一個兒子,現在又懷孕了。死者是一名捆工,雖然收入不豐,但兩人十分恩愛,一星期前,在一次高速公路車禍中,因嚴重腦挫傷昏迷不醒,送來醫院後靠人工呼吸器維持生命,今天午夜情況突然惡化。
當我抬頭望向病床那邊時,那位婦人正將手上那包東西塞進死者手中,以台灣南部特有的閩南口音,哽咽地哭道:「阿成啊!這是你最喜歡吃的鹹餅,你拿著,在路上餓了可以吃」,由於死者已無知覺,手上東西很快地滑落了,她重覆相同的動作,但結果一樣,最後,她只好以自己的雙手幫死者緊緊地握著那包東西,抽噎地對他說:「阿成啊!這輩子再也不能給你什麼了,看在四年夫妻的情份上,你拿著吧!」可能是握得太久、太緊的緣故,塑膠袋裡的東西都碎掉了,當我低下頭時,忽覺眼眶一陣滾燙,面前的病歷一片模糊。
不斷思索著剛剛那幕情景,我發覺:碎掉的不止是那包鹹餅,應該還有她那顆脆弱的心和屬於他們的美麗憧憬。生離死別是人生必經之路,到極樂世界並不可怕,也許是一種解脫,但是割捨不了的是親情的牽絆。他撤手西歸,也許沒什麼痛苦,但留下的卻是一個無助迷惘的女人,要如何帶著兩個嗷嗷待哺的小孩走出漫漫的天涯路。
目送著載運屍體的推車和緊隨在後一大一小的身影,我的心頓覺淒涼,正感嘆著生命的有限和命運的無奈時,卻傳來了那個小孩無知的問話:「媽!爸爸什麼時候才回家?」我轉頭望向窗外,今夜好像特別地冷。
(刊登於民國八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民生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