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看完夜間門診,正要離去時,突然有個中年男人拿著一個塑膠袋,慌慌張張走進我的診間,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,看到四下無人,才坐上診療椅。那時因為電腦已關機,病歷也收回,我要他改天再來,他卻開口用含糊不清的聲音,哀求我無論如何一定要幫他的忙。他說他因一時不小心,把自己的舌頭咬斷了,講話和吃東西時很不方便。說完,從手上的塑膠袋拿出一小塊豬肝色的東西,說那就是掉下來的舌頭,要我趕快幫他接回去。咬傷舌頭的病例時有所聞,但咬到掉下來的情況我是不曾見過,所以趕緊放下公事包,仔細幫他檢查。
當他張開嘴巴時,我發現他的舌頭真的少了一截,只是傷口上面並無血跡,反而覆蓋著一層肉芽組織,根據以往的經驗,這樣的傷口通常都是有一段時間了,我問他受傷多久,他不好意思地說已好幾天了,當我檢視那塊掉下來的舌頭時,發現組織腫脹黯黑,已開始腐敗,還散發出令人作嘔的味道。我問他為什麼拖那麼久才來就醫,他支支吾吾地說,受傷後因為有「重大的」事情需要處理,無法來醫院,我問他有什麼事情比身體健康還重要,他聽了眼神閃爍,好像有什麼隱情似的,低頭不語。由於那塊掉下來的舌頭已經超過「組織缺氧時間」,無法接回,我要他改掛急診,把嘴巴裡的傷口縫起來,等癒合後再說,他聽了,悻悻地離去。
回到家,電視正播著午夜新聞,一個年輕女子背對著鏡頭,哽咽地描述著一段自己被強暴的經過,她說那天夜裡睡到一半時,想起來上廁所,突然發現一個男人站在床邊,手上拿著一把刀,威脅她不得喊叫,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景嚇得魂飛魄散,正想逃跑時,那人一把抱住她,強吻她的嘴唇,她當時極力反抗,但還是無法避開他,就在兩人拉扯慌亂時,那男的突然悽厲地叫了一聲,然後放了她,快速地從窗戶逃掉了。當她從驚慌中回神時,發覺滿口血腥味,嘴裡還有一塊軟軟的東西,覺得很噁心,趕快跑進廁所,把那東西吐在垃圾桶裡。發生了這事後,她不敢待在家裡,連夜跑到朋友家中借住。到了第三天,為了拿換洗衣服,她由朋友陪同回到那驚悚的地方,發現屋裡的東西又被人翻動過,尤其廁所的垃圾桶已整個被人倒翻過來,搞得亂七八糟,讓她心裡更害怕,她說原本是不想追究的,可是看到壞人再度回到她家,深怕被報復,所以才來報案…,講完事情的經過,她低下頭抽泣著。
那一夜,我躺在床上,想著這兩件事一定有什麼關聯,莫非我那患者是…,正想著時,心中突覺一陣愧疚,我怎麼可以懷疑自己的患者是壞人呢?於是努力屏除一切思潮,趕緊睡覺,可是當我快入眠時,突然想起了一件事:一般自己咬到舌頭時,傷口的形狀應該跟牙齒的弧度一樣,是「朝內」的,可是我記得那位患者的傷口是「朝外」的!
(刊登於民國九十年五月五日民生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