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現今的雷射清除刺青, 技術上並不困難, 而會來要求去除刺青的患者, 大部份是由家長陪同、因好玩而去刺的青少年, 也有些是想收山歸隱的「大哥」們, 像他這樣子的人來治療, 讓我覺得有點突兀, 尤其他身上刺的那些文字和圖案, 更引發我的好奇心。
我望著他身上分散各處的刺青, 正猶豫著要從何處下手時, 他突然坐起身子, 指著右大腿上幾個字, 要我從那裡開始, 他還要我根據他所排的先後順序來進行, 因為那是他二十幾年來的「情史」, 而每一個刺青都是一段令他心碎的戀情。
在雷射的爆裂聲和刺鼻的煙霧中, 他說出每個刺青的故事…
高中時, 他喜歡班上的一位女同學, 那位女同學長得相當漂亮, 又有人緣, 所以追求者眾, 而長得不怎麼樣的他想博得青睞, 當然需付出較多的心血, 時常以機車接送上下學, 更不時噓寒問暖, 有一次還為了她跟人打架, 而被學校記了一個大過, 但無情的她最後還是跟別人跑了! 他萬念俱灰時, 在大腿的內側刺了「自古多情空餘恨」七個字, 這是他的初戀。
上了大學後終於有個要好的女友, 畢業時已論及婚嫁, 只是當預官時抽到「金馬獎」, 下部隊被調到馬祖去, 時間和空間的阻隔竟然讓他的女友發生「兵變」, 愛人成為別人的新娘, 他在前線悲痛萬分, 自己一個人在碉堡裡, 以紅墨水在胸口刺了一顆滴血的紅心, 並在旁邊用黑碳粉刺了二十幾個「恨」字, 這是他另一次的失戀, 由於雅克雷射無法除去紅色刺青, 治療後, 黑色的「恨」字不見了, 可是那顆「滴血的紅心」仍留胸口。
退伍後, 他在一家貿易公司上班, 因為業務的關係時常出入風化場所, 而喜歡上一位酒女, 為了博取芳心, 常一擲千金, 成了火山孝子, 由於薪水有限, 只好到處借貸, 後來床頭金盡, 女郎琵琶別抱, 他才暮然清醒, 想回頭時, 公司已叫他走路, 後來因欠了一屁股債而去坐牢, 在獄中他請人在他的小腹上刺著一朵帶刺的玫瑰, 旁邊是「女人是禍水」和「最毒女人心」兩行字。
出獄後, 他發奮圖強, 開了一家小公司, 由於善於經營, 賺了不少錢, 公司來了一個女職員, 作事認真, 將他的業務處理得有條不紊, 對他個人起居也照顧得無微不至, 兩人又時常眉來眼去, 互有來電, 讓他有想娶為妻的念頭, 所以將公司所有的財務全交由她負責, 但萬萬沒想到, 那個女的竟然趁他一次出國時, 跟暗地裡交往的男友捲款私逃, 讓他人財兩空, 這次他在右邊屁股上刺了一個「幹」字, 左邊是個「衰」字。
接下來我在他的手指上看到「愛」與「怨」兩個字, 右肩上有一對蝴蝶飛舞著, 各是一段情史, 礙於篇幅, 無法一一陳述; 另外我在他的小腿上看到一隻小烏龜, 可惜他並沒告訴我那是什麼典故。
他說完情史, 我也把刺青清除得差不多, 他看一看手術的成果, 長噓了一口氣, 說這輩子全毀在女人的手裡, 多年來的怨氣現在終於雲消霧散, 可是, 當他看到胸口的那個無法用雷射除去的「紅心」時, 竟自我解嘲地說他的心仍舊在「滴血」。
(刊登於民國九十年一月十三日民生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