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7月13日 星期二

悼吾兒強強

        前陣子新聞報導一位罹患「神經母細胞瘤」的小孩,在慈濟功德會幫助下,赴美進行骨髓移植手術,在電視上看到他光禿的頭顱和口罩掩鼻的模樣,恍惚之間以為你仍健在人間,後來他隨著母親搭機離去,才猛然驚醒你已安息在「北海」,你生前的種種,不禁一幕幕地浮現眼前。三年前的今天,你終於走完了短暫的四年歲月,撇下世間一切對你的不公平和苦難,離開了這世界。你雖然無法在生命的樂章中譜完自己的章節,不過,你跟病魔挑戰的勇氣,卻成為我們心中永遠的驕傲。

        七年前你的誕生,給陰盛陽衰的家族帶來無比的歡欣,你天真無邪的笑容和牙牙學語的模樣,是我們全家人快樂的泉源,兩位姊姊更視你為寶貝,處處逗你開心,一家人正走在燦爛的人生大道時,突然晴天霹靂,你竟得了最惡性又是第四期的「神經母細胞瘤」。

        延誤診斷出你的病情,一直是當醫師的我對你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,剛開始你喊肚子痛,我總是不在意,等到疼痛加劇、臉色蒼白,再帶你去做超音波及骨髓檢查時,已經再也無法挽救你幼小的生命。

        根據醫學文獻記載,第四期「神經母細胞瘤」的存活率幾乎為零,手術及化學治療只能讓你苟延殘喘、拖延時日,何況化學治療的副作用那麼痛苦,絕對不是你一個三歲小孩所能承擔,不過為了讓你能在我們身邊多留些時日,我們還是選擇了治療,但這卻成了往後一年多,你一直無法揮去的夢魘。

        三週一次的密集化療,很快地把你折磨得不成人形,原本烏黑濃密的頭髮,一夜之間全部掉光,但這並不改變你烙在我們心中的容貌。最讓我們心痛的是化療後持續不斷的嘔吐,每次你總是緊閉雙眼,眉頭深鎖地倚在床沿,不停地翻胃,到後來連膽汁也一起吐出來,使得原來已經瘦弱的身體變得更羸弱。化療後,貧血蒼白的臉孔戴上防止感染的口罩,露出無辜的雙眸,令人看了心疼不已,當你虛脫地臥躺在床上時,我們總會猶豫著是否讓你繼續接受治療。
        為了切除你腹中的腫瘤,你接受了兩次手術,身為外科醫師的我,幾年來不知做過多少次血淋淋的手術,但是那天當你躺在手術檯上時,我卻膽怯地不敢靠近,不只是怕望見你眼角的淚珠,最重要的是怕看到從你身上淌出來的血──那是爸爸心頭的血。

        記得有次我穿醫師服帶你去梁醫師的門診,你天真地坐在椅子上,好像很驕傲地指著我,向梁醫師說:「他是我爸爸!」,我想你一定以有一個醫師的爸爸為榮,但是當時我卻為自己的笨拙和無助感到羞愧,縱然我有高超的技術和豐富的經驗,我竟軟弱得無法為你做任何的治療,甚至連最基本的打針,我都下不了手,只因為你是我兒子,我的至親骨肉,教我如何用發抖的雙手,讓尖銳的針頭,刺穿你的身體而不感到心疼呢?

        經過了一年多痛苦的治療,你仍然無法逃脫死神的魔掌,還是屈服於命運的安排。在臨走的前幾天,你用四歲小孩不該有的早熟說道:「謝謝爸媽的照顧」時,我們的心如刀割,淚如雨下,我們恨不得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你的存活──縱然是短暫的。

        我一直無法明白,每年三十例的「神經母細胞瘤」,為何會發生在你身上,是上蒼在懲罰我們曾經有的罪過嗎?可是也不該讓所有的痛苦由你一個人來承擔。在你四年多的歲月中忍受了平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,這些都已成過眼雲煙,現在你已超脫一切,不再有任何塵世煩憂了。

        強強:好好安息吧!有朝一日,我們會在天上相逢的,那時才是我們全家真正團圓的時候。       
父字  四月二十七日 於北海墓園

(附:謹向陳秋江教授、梁德城、林凱信醫師和所有照顧過強強的醫護人員致上十二萬分的謝意)

(刊登於民國八十三年五月二十日民生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