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午外出用餐,行經中山北路行人地下道時,一個衣著襤褸、蓬頭垢面的中年男人臥躺在走道上,身旁擺著一個裝有硬幣的盤子,低著頭喃喃自語地向路人乞討零錢。我看他外表雖蠟蹋,但四肢卻齊全,心想:一個大男人,身心沒殘缺,不去工作賺錢,竟然靠著乞討過活,實在可恥。對這種人我是絕不會憐憫的,所以故意從旁邊繞過,但是當我發現那張熟悉的臉孔竟然是他時,心中一震,再看到他臉上那幾道大疤時,深埋我心中好久的疑惑終於茅塞頓開…
兩年多前,一個颱風天的下午,因為中山北路淹水,依約前來看診的患者寥寥無幾。正閒得發慌時,突然有個中年男子,手按著臉上滿是血的傷口,匆忙地衝進我的診間,要我幫他縫合傷口,他說剛剛在路上行走時,不小心被掉下來的招牌砸到,受了傷,流血不止。平常像這樣的病例,我都會把他們轉到急診去治療,但那天患者很少,閒著沒事,有個傷口縫合,也好打發時間;何況近年來民眾醫療水準提高,受傷時,常會直接找整形外科醫師縫合傷口,以避免留下難看的疤痕,他既然來了,我當然不能拒絕。
經過一番理學的檢查,他臉頰上有一道約十公分 長的深裂傷,傷口邊緣凹凸不平,但並無其它傷害,所以我帶他進手術室,當消過毒打完麻醉,正要幫他縫合傷口時,他一臉正經地告訴我,不要幫他縫得太漂亮,最好能留下一個明顯的疤痕。我聽了,以為他在開玩笑,沒回他的話,可是不久他又提醒一次,這次聽了,我一臉茫然,放下手上的針線,想瞭解他的動機。因為自從當上整形外科醫師以來,沒有一個患者不想把自己的傷口縫漂亮一點,他竟然「反向操作」,想留個大疤,問他為什麼,他笑而不答。不得已,只好依著他的要求,用較粗的針線幫他縫合,而且每針之間的距離也取得特別的大,好讓疤痕明顯一點,縫好傷口後,我心中充滿著罪惡感,看著他離去。
隔了三個月,他又到我的門診,指著臉上幾個潰爛的傷口,說他前一陣子長了幾個膿瘡,自己用「狗皮藥膏」治療,結果傷口發炎潰爛,要我開一些藥給他帶回去擦,我看到傷口又深且寬,建議他最好縫起來,癒合比較快,將來也比較不會留下疤痕,可是他跟上回一樣,拒絕我的建議,拿了藥就走…
回到醫院,接到急診室來電,說有個演員在拍片時不小心受了傷,拜託我親自幫他縫合傷口,放下電話,趕到急診室時,一個年輕男人躺在推車上,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他的前途毀了,我拿掉他臉上的紗布一看,發現在下巴有個0.3公分 的小傷口,深度不到真皮層,根本不必縫合,可是他相當堅持,不得已我只好順著他的要求。當我拿起那根比頭髮還細的針線要縫合時,想起了地下道的那個「乞丐」,突然瞭解到一件事情:不同的職業需要不同的外貌,甚至連臉上的疤痕都是決定「事業」成敗的重要因素。
(刊登於民國九十年六月二日民生報)